媽媽的修行

水波

媽媽最後說:「我們都被騙得好苦啊!」然後飄然而去……

我看見媽媽好漂亮,雙手合十瀟灑自在地坐在一朵蓮花上,她的身邊有好多好多各色的蓮花,也坐著人,他們越飄越遠,越飄越遠……

這時,我發現媽媽竟然笑盈盈地在向我頂禮,謝謝我……然後媽媽看不見了!

接著,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有小花飄落下來,一朵接著一朵,然後是很多很多小花排列成漩渦狀飄落下來,小花一路翻飛,好像在跳舞,好美好美……

我知道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這番景象,但這時,失去媽媽的我,心中竟然充滿喜悅,像沐浴在早春暖洋洋的陽光裡……

想念媽媽的季節

我很喜歡唱歌,但我不敢唱那首叫「母親」的歌,因為只要唱到第一句「母親像月亮一樣,照耀我家門窗……」我就會鼻子一酸接著熱淚盈眶。

平時還好,但到了溫馨的五月,觸目所及,都不得不一再地想起媽媽的慈顏,想起那笑中帶淚的點點滴滴。

記得我第一次在媽媽面前唱這一首歌時,知道媽媽完全聽不懂內容,只聽得懂「母親啊!我愛您,我愛您您真偉大!」等我逐句地解釋時,媽媽笑笑地揮揮手用台語說:「呵呵!我不是這款的啦!」然後,立刻有點不自在的閃到一邊,忙她的事去了。

是啊!我的媽媽不是溫柔的月亮型媽媽,是熱情有活力的太陽,是不時地發光發熱那一款的。

好快!媽媽過世已經十年了!我仍然常常想起媽媽,想起有媽媽陪伴的幸福日子。那一幕幕令人難忘的情境,總讓我想著:媽媽一定是我們有著未盡情緣的人,為了要用自己的生命呵護我們、疼惜我們,而化身成為我們的母親。對我來說,媽媽從來就是我們生命中的菩薩,帶領著我們經歷艱辛、走過磨難。由於她堅韌的性格,讓我們到今天都還一直認為世間事再困難,總也有解決的辦法。

困境中成長

我是家中老么,我的媽媽陳吳莊女士(1924—1997年),出生在大安溪畔,一片現在已不存在的土地,因為後來洪水把整個村莊夷平了。當時窮苦的外公只能到堤防外沒有人要的溪埔地開墾,在那裡安身立命成家立業。

媽媽是長女,自幼失學,不識字,只會簡單的算數。外婆幾乎每年生小孩,媽媽很早就要分擔家務,不到七歲就會幫生產的外婆燒開水替嬰兒斷臍。

不到十歲就要替代外婆料理所有家務,十歲時,九歲的妹妹重病高燒,父母都不在家,她拼了命,走走停停,背妹妹到大人的腳程都要兩個小時的街上就醫,由此展現了她生命的韌性,但很不幸的這次她竟然失去和她感情最好的妹妹。

媽媽十七歲進入工廠工作,在社會大學裡,她是聰慧好學的孩子。這段時間的學習對媽媽來說很重要,讓她落落大方不像一般的鄉下女孩。雖然所得全都要貼補家用,但仍算是媽媽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期,一直到由外公作主嫁給更窮苦的爸爸為止。

媽媽的婚姻來自一個盲者的謊言,還賭咒說如果他說謊下輩子也會是個瞎子,於是外公相信了他。爸爸是一個沒有一丁點土地的農夫,靠打零工賺錢,農忙時節雖辛苦,但收入較多,如果人家不需要勞役時,我們就會有一頓沒一頓的。還好爸爸手巧,他會去砍竹子做成吊籃,一擔吊籃要做四個整天,然後媽媽就要挑著吊籃去賣,這樣可以換兩斗米回家,大約夠我們一家子吃七天。不過,吊籃很耐用,大約可以用幾十年不會壞,附近的人都買過了就不再需要了,所以,挑出去賣要走的路就越來越漫長了。

媽媽每天都在跟時間賽跑,有一次挺著大肚子,背上還背著孩子,挑著換來的米趕回家。趕昏頭了,走在小火車的軌道上,差點被撞,幸好當時車速不快,司機一直鳴氣笛,媽媽卻沒反應,只一味地快步走,司機只好下車把她拉開,心想這婦人是個聾子……

媽媽常說,要養一屋子小孩的人,是沒有時間「煩惱」的,就連摔趴在地上,都只會想到順手抓一把沙土起來,回家填一填地上的破洞……就是這樣,媽媽常沒日沒夜的工作著,為了做草帽賺工錢,大姊說她小時候一直以為媽媽是不用睡覺的,因為晚上在媽媽做草帽的刷刷聲中睡著,清晨又在刷刷聲音中醒來。媽媽這樣勇敢向前衝的個性,也總算為我們衝出一條生路來。

慧心巧手俠義心腸

在我出生時,家裡拮据的窘況也已獲得改善,這時我們擁有一小排四間茅草屋頂的土埆厝。茅草屋冬暖夏涼,雖然簡陋,卻是我們甜蜜的家庭,一家人攜手同心,欣欣向榮。所謂窮則變變則通,現在回想起來,那一段成長的日子,也盡是美好回憶。許多能賺錢的事,媽媽大概都做過:養豬、養雞鴨鵝、賣水果、賣湯圓、賣粿、賣粽子、賣糖果餅乾、賣衣服……所有會花錢的事,就盡量自己包辦,包括我們穿的衣服、內衣內褲都是媽媽自己做的,連我們的頭髮都是媽媽自己理的,生病或受傷了,媽媽會用草藥治療我們,小時候覺得媽媽真是雙手萬能,無所不能。

我們雖貧窮,但從不匱乏,媽媽的巧思,讓我們的童年多采多姿:媽媽嘴裡說著我們永遠聽不膩的精彩故事。灶邊殘火會煨幾條蕃薯當點心,有時湯裡會多一條用豆子穿成的綠項鍊,好看又好吃喔!更不用說各種應節的食品……

另外,我們隨時都有各種玩具,媽媽能就地取材隨時會變出好玩的東西:紙娃娃、竹葉舟、稻草刀、家家酒……所以從小我就是個快樂的孩子,時常露出「無牙」的笑容。(糖吃太多蛀牙啦!)

媽媽雖然窮卻不志短,也非常慷慨。印象中有一次嬸嬸派小堂弟來借米下鍋,其實我們家的米缸也快空了,媽媽還是很自然地為小堂弟裝滿小鐵罐,事後媽媽說,人家這一餐就沒得吃了,我們還可以吃到明天呢!正是這樣的熱心腸,讓媽媽交遊廣闊,生來就是做生意的料子。

印象中媽媽從沒閒著,就像一隻採蜜的蜂兒,不停地打轉,可說是活力充沛,幹勁十足。媽媽的每一個孩子幾乎都遺傳了她「雞婆」的個性,自家的事還沒管完,就忙著管別人家的事。媽媽的義氣常讓她路見不平,就要拔刀相助,不但吵架時伶牙俐齒,遇強則強;另一方面也濟弱扶傾,不離不棄。所以媽媽身邊總是有不少「徒眾」跟隨,凡事請教,聽命行事。媽媽一個婦女,常為了要做生意還要摸黑趕路,但她膽識過人,還說:「歹命人的命比較韌,死不了的!」我常覺得有個「俠客」,住在媽媽這個「村婦」的身體裡。

勇者無懼

媽媽一生的考驗從未間斷。前半輩子,勞累得昏天暗地,連生產都無法坐月子,家庭所需常常左支右絀,還得借貸度日。但在窮困至極的壓力下,忠孝節義仍是她謹守的本分,總相信著舉頭三尺有神明、天公疼憨人。例如:阿公阿嬤並不疼愛她這個媳婦,甚至阿嬤老來還有「癡呆症」,大小便失禁,媽媽卻是眾多兒媳中,唯一奉養他們終老的人,雖然家貧寧可節省自己,也會費盡心思給老人家好菜色。待人處事也是一樣,無論如何媽媽都要求自己謹守本分,不能佔人便宜。

媽媽的下半輩子其實更辛苦,在家境略有起色時,次子因意外頸椎摔傷成殘,胸部以下全無知覺。從此,她每天要背起比自己體重還要重的十九歲的兒子,為他漱洗,餵他吃飯,每天都在希望這只是一場可以醒來的惡夢。不但好不容易掙來的房產土地全賣了,都還不了欠下的醫藥費,也注定媽媽這輩子真的要辛苦到底。媽媽發心只要自己有一天能夠還清債務,就要長齋禮佛。

媽媽說不管是面相、手相、批八字、廟裡的師父都說她「業障很重」,需要好好修行。她苦笑說是欠了我們陳家三代人的債務,需要如數償還。可貴的是她並不逃避,她立誓這輩子要還清欠債,不要再糾葛不清了!

每次見她就要熬不過去了,卻又能夠峰迴路轉、柳暗花明,或許就是她的德行使然、她堅強的意志力使然,但冥冥中也似有神助。她的名言是:「我就不相信日子會卡住!」她會為不合理的事耿耿於懷,卻從不會為了自己的辛苦愁眉不展。事實上,我苦命的媽媽很容易滿足,也很會幽默地自我解嘲。後來大哥當兵回來和二哥合作創立了事業,多年後終於還清債務,媽媽真的就此長齋禮佛直到她辭世。

母女情深

媽媽跟我的緣分很特別。因為我在學校功課好,所以媽媽對我期望很高。我小學三年級就開始當媽媽的秘書,還兼家教。我時而是外出工作大姊、二姊的母親,又時而成為舅舅的大姊。我用筆以媽媽的語氣寫信,出門時為媽媽看車牌、路牌、站牌,在家教媽媽寫字,媽媽終於可以自己簽名、自己記帳了!

媽媽對我信任有加,呵護倍至,只要我說要考試就可以免勞動之苦,不過我也真的不會濫用「特權」啦!當我考上師專決定教書生涯時,媽媽笑得開懷,我實現了她這輩子不可能實現的夢想,終於她有個孩子不需要「做工」了,進入了「學校」這個代表知識的殿堂。

媽媽不覺得當老師的到處都是,一輩子都以我為榮。

媽媽篤信佛教,佛理卻一竅不通,她死記死背佛經,做早晚課。我為她講解普門品、阿彌陀經,終於她唸經有了意義。當我對佛理有一些理解時,為她錄了一卷錄音帶,她百聽不厭,總算對佛教有了初步的認識。看著她對知識的渴求,我感嘆所有業障對她最大的懲罰,竟然就是讓她不識字,讓她在這個知識爆炸的時代,如盲似聾又有口難言啊!每天我得為她翻譯電視新聞,這點媽媽對我相當依賴。

在我內心深處,對媽媽有一種憐惜,是怎樣的業障,要她這樣生生世世的償還?媽媽堅強到不會喊痛,富貴手困擾她十幾年,手上有傷口照樣泡水工作;失眠睡不著就乾脆起床做事情……而堅強的甲冑裡頭其實有著一顆易碎的心,卻沒有人呵護(我親愛的爸爸生命裡未輸入情意處理的程式)。媽媽真的很聰慧,許多道理都是無師自通的,媽媽與我無所不談,我常想在我成長過程中沒有走偏,大概就是媽媽眼中無限的信賴與依賴:我一定要會、我一定要能、我一定要好!那……我怎能不會?我怎能不能?我怎能不好?說穿了!我是著了媽媽的道兒了?這可是教育的最高境界:「化」於無形耶!

身心苦病浴火重生

媽媽到了晚年,家裡的經濟已經可以比較充裕時,一向超量負荷的身體卻開始狀況頻頻,因為長期背哥哥,脊椎側歪嚴重,醫生警告她骨骼疏鬆容易骨折,這時二哥只好請外傭照料,媽媽不怕辛苦,卻怕有一天自己也殘疾需要仰賴別人。媽媽辛苦養大的五個女兒都已嫁到別人家當賢妻良母了,沒有一個留在身邊,孤獨寂寞是媽媽晚年生活的寫照,但媽媽一直默默承受身心的煎熬,仍然自炊自食,從來不要兒媳操心,直到她躺下為止。

八十五年底,媽媽因肺積水被送到台北就醫,是肺腺癌。我勞碌一生的媽媽,固守著傳統觀念,不肯住在女兒家。現在她背上插著一根抽積水的管子,手上打著點滴,終於可以安心地坐下來,好好的跟女兒們聊一聊前塵往事,享受一下女兒們的照拂。

醫院真是個折磨人的地方,但除此之外,我們幫媽媽安頓得相當好。到她四月過世這段時間,又是她人生學習的一個重要階段。我們輪番到醫院去陪媽媽,而我用盡心思把媽媽心裡的結一個個打開。我希望在媽媽身體越來越虛弱,生命力逐漸耗盡的關鍵時期,心靈越來越自由。

媽媽深信因果,我教她唸文殊菩薩懺悔偈;我為媽媽說淨土,我要媽媽找真我,我陪媽媽唸觀世音菩薩,我為媽媽唸地藏經……最後兩週媽媽決定回家,她想要在家裡過,她說阿彌陀佛讓她都不痛了,也不用吃藥了!媽媽回到家後就只喝蜂蜜水,一直到最後一刻,意識還是清楚得不得了。我因教書只有假日才能回去看她,而她選在清明節當天往生,媽媽讓我能在最後一夜陪著她。媽媽說她什麼都不要了,誰都不要了!

在她臨終之前,我們有一些重要的對話:

「媽媽!妳會害怕嗎?」

「媽媽什麼沒見過?不怕!」但我知道媽媽仍放心不下二哥……

夜好靜,靜到我能清楚聽到我撥珠的聲音,媽媽已經沒有力氣唸佛了,我要媽媽的心跟著我唸觀世音菩薩。如果可以,我希望成為媽媽生命中的觀音,我觀想觀音的慈光普照。

「媽媽,您想留下嗎?」

「……留下也沒用了!」

「對呀!您放心,您把我們都教得很好,我們都會照顧他的……」

「專心唸佛喔!要一心不亂啊!這很重要……」

「……」

「妳說的太難了,我……做不到啊……」糟了!媽媽沒了信心了,怎麼辦?

「媽媽呀!妳吃齋唸佛那麼虔誠,佛菩薩一定會來接引的!……」媽媽點點頭又搖搖頭,我這樣說好像還是沒效,一定要想想辦法。

「媽媽!妳一定要成功,證明給我們看,妳成功了,妳的子孫就會跟著妳來學佛修行,妳要讓我們大家都看到你成功才行!媽媽!妳一定做得到啊!媽媽加油!一心唸佛就對了!」這激起了媽媽的鬥志,終於我又看到媽媽臉上堅毅的表情。當媽媽的呼吸、心跳開始加快,脈搏超過一百二十,我把哥哥姊姊們都找回來了,要他們一齊唸佛號,但他們聲音哽咽直掉眼淚。

最後,我再也把不到媽媽的脈搏了,我忽然聽見媽媽的聲音在我耳邊說:

「我們都被騙得好苦啊!」然後飄然而去……

「是啊!媽媽!當這個肉身結束,所有的業緣不也都是虛幻一場嗎?凡所有相皆是虛妄,現在您看到了!」我在心裡回應說。

我們接著唸佛,四個小時後,我似乎看見媽媽好漂亮,雙手合十瀟灑自在地坐在一朵蓮花上,她的身邊有好多好多各色的蓮花,也坐著人,他們越飄越遠越飄越遠,這時我發現媽媽竟然笑盈盈地在向我頂禮,謝謝我……然後媽媽看不見了!

接著,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中有小花飄落下來,一朵接著一朵,然後是很多很多小花排列成漩渦狀飄落下來,小花一路翻飛好像在跳舞,好美好美……我知道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這番景象,但這時,失去媽媽的我心中竟然充滿喜悅,像沐浴在早春暖洋洋的陽光裡……

「哇!莊姐笑得好莊嚴喔!」有人掀開白布看見媽媽的臉這樣驚呼著,是啊!我們從來也沒真正見過有人這樣喜孜孜地走了!

「媽媽!您好棒!您真的成功了!」

後記

媽媽的一生就是我們的活教材,我想如果我們要體會學習佛菩薩對眾生無私的愛,一定要先為人父母一場,這樣親自體驗學習一次,那感覺就會是「雖不中亦不遠矣」了。

為了幫媽媽,我傾全力讓自己表現得很篤定,媽媽也讓我有了一次神奇的體驗。第二天清晨,我提起筆來要為媽媽寫一篇祭文:

「維中華民國……」才寫幾個字,想起媽媽的種種恩情,眼淚奪眶而下,久久不能自已。此生我有一個這樣的媽媽,真的很幸福,現在每當我想念媽媽時,雖然距離很遙遠,但似乎又感覺她隨時在我身邊那樣的溫馨滿懷。


轉貼自:http://mypaper.pchome.com.tw/buddhashin201/post/1311779264

感恩香光師姊無私分享

敬祝諸大善菩薩平安吉祥 福慧增長

自如頂禮      阿彌陀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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